什么是丙察左？当澜沧江峡谷和金沙江峡谷因为214国道已经被人们熟悉，在滇藏界，丙中洛-察瓦龙-左贡这条传统的进藏路线，还隐藏在相对封闭的怒江-玉曲峡谷中。在滇藏、川藏线都被修成高等级国道后，丙察左因为残留的无修饰的野性，成为很多无聊人士挑战的目标。 在旅游选择如此之多的如今，为什么要去丙察左，是个问题。对我来说，最早因为学校图书馆里的《中国国家地理》，后来是因为一些西域游记。或许什么也不因为，开车遍历雄伟地貌，大概是每个男人都想做的事情。 这一路，有雪山，有大河，有低温，有高原，食宿原始，补给困难，大片无人区无网络覆盖，地图都难以找到道路。同时，长度有限，攻略也已经不少，这一切，都构成一种恰到好处的吸引力。

不过真正把事情提上日程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。每一个来看丙察左高山深谷和荒芜景物的人，都会有他各自的心情。当你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女朋友的时候，你们总是会有更合适的事情要做，更甜蜜的风景要欣赏。当你有位朋友爱读竖版《四书集注》，是个腹黑宅男，你也会想搂他的肩，“老哥，我知道你也想去。” 越野的另一大吸引在于，它对人的规划能力、专注和体能极限产生考验。和很多时候的足球篮球国学股市一样，它试图满足人常常是夸大的自我想象。斯文·赫定带领十数骑穿行藏北千里无人区的事迹是难以企及了，现在的越野车已经把事情变得简单很多。 冬天是穿越丙察左的合适季节。天气干燥少雨，遇到塌方、落石的风险较小。枯水期的怒江，也是深沉的碧绿色，而不是黄色的滚滚浊浪。唯一的不足是，冬季拍不出夏天的云雾缭绕，但和安全相比，这不算很大的缺点。 难以避免地，丙察左的爱好者要被迫面对关于“朝圣”的调侃。一般而言，爱好者们更看重路线的地理意义。在这里，户外运动只是恰好和滇藏的山地联系在一起。很多时候西藏被标签化了。如果一种活动能满足某种模块化的情感需求，它就产生了商业化的潜质。 来云南的第一天，就被风吹感冒了。想到此行后半程平均3500米以上的海拔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了一晚上汗。就像中途岛战役前的约克城号，竟然火速康复。 单人单车，从丽江出发，经过大理、六库，沿怒江上溯，随处可见芭蕉、竹林的亚热带风景。经福贡来到贡山。在此加满油，带上了一个20升的备用油桶，以及足够的饮用水和食物。在进入350公里的丙察左线前，贡山小城是最后一个可以加油的地方。 从贡山到丙中洛，一路逐渐入夜。村庄的灯光不时在左边或者右边掠过。桥梁大多限重13吨，重载卡车很少，大部分是东风小康C37、长安之星II、五菱宝骏、北汽幻速S3。可能是山区的行车礼仪，这些司机会车必打近光灯，遇到狭窄路段，也远远停下车来礼让通过，令人印象极佳。 这一段怒江峡谷海拔1200多米，温湿多雨、山石松垮。沿S228省道，几乎每行一小时，必然会遇到正在清理或者已经清理完毕的大小塌方。好在柏油路面路况还可以，顺利抵达丙中洛。 丙中洛到察瓦龙的85公里，和察瓦龙到碧土的80公里，是最艰难的路段。路牌规定车速不得超过20公里每小时。攻略更是建议时速不要超过10公里。我为这两段路，各自准备了一天时间。 到了才发现，丙中洛到察瓦龙的前半段正在拓宽改建，攻略上险峻的悬崖单行道已经永远消失了。为检查站的武警战士解决了单反相机白平衡问题后，很快通过，抵达滇藏边界。

穿过一个寂静岭般狭窄黑暗的隧道，从这里到察瓦龙，是丙察的后半段。地势逐渐升高，地貌逐渐空旷，考验真正开始了。一侧是华夫饼干一样松脆破碎的山体，一侧是蜿蜒的时隐时现的怒江。没有护栏和路墩，道路遍布拳头大小的石砾，宽度仅容一车通过。它像一条细带，孤悬在他念他翁山的一侧。如果没有远处蠕行的皮卡作为参照物，很难体会出山地的宏大。 在察瓦龙，怒江在这里拐弯。而我和怒江分别，继续直行，越过3352米的堂堆拉垭口，来到怒江支流玉曲的流域。从谷歌地形图上看，察瓦龙到碧土直线距离不到40公里，海拔从1900米上升到3080米，有3处连续之字弯。 与之字弯相比，垭口背阳面的路面积雪和连续弯道下坡，以及接下来绵延几十公里的玉曲峡谷路段，更需要用心对付。悬崖高到令人屏息，依然没有护栏，但路面比之前稍宽些。不必担心会车，因为半天也不会遇到一辆。这是货真价实的过山车，时速偶尔超过40公里，就会像遇到美女一样心跳加速。车尾在砂石路上拖起漫长的烟尘，轮下是深达600米的峡谷，这样沟壑深切的宏伟场景让人觉得，瓦罕河谷、潘杰希尔峡谷或者阿赖谷，也不过就是如此。 两段最难的路段已经通过，按照预计，碧土到左贡应该是一路坦途。大概是这里的山神想让我多留几天，在途中一个检查站，检查员告诉我前方塌方了。在玉曲河谷，没有第二条路。他手机中的照片让我不情愿地接受了塌方的事实。这块掉下来的巨石，把我预备用来在丽江休养生息的两天，全部耗尽在小村碧土。 不过在那里的小旅馆，遇到两家可爱的青海藏族朋友，他们几天前就被困在那里。都是萍水相逢，很奇妙地，我很快成为他们家庭的一员。如同所有对少数民族的正面描述，他们豪爽、热情、淳朴。我吃到了藏族油条、糍粑、藏面条，也对他们和川滇其他汉人之间的微妙隔阂感同身受。 此前就听过不少传闻，川藏线上的猪牛羊是切糕一般的神奇存在。要这么说，我的一路所见，价值应该已经超过一栋汤臣一品。不过仅就自己的观察，丙察左的藏人，每一个都友好而又自爱，和传闻完全不沾边。 而且，和之前印象相同的是，在任何时代，旅人能够“远适数千里，不持刀刃”，基本是盛世之象了。在陕甘交界的G8513国道，山林看似空无一人，路面却一直干净畅通，每隔几公里就可以看到堆放整齐的防滑料。而在远离任何国道的横断山区，简陋小旅馆里有Wi-Fi信号，即便是晚上，一道薄薄的木门就可以保一屋平安。 遭遇塌方三天后，工程人员从绵阳赶来，现场的车辆被移开。下午5点，在一片喝彩声中，巨石被炸开，一条便道被清理出来。沿着Y653乡道向北，穿过玉曲上游100多公里的冰封世界，来到G318国道上的县城左贡，和相识的藏族朋友也终于要分别了。他们全家坐着起亚狮跑和中兴SUV，向左朝拉萨、格尔木方向出发，终点是家乡青海玉树；而我向右，沿G318国道朝芒康进发。 为了按时抵达丽江，当晚应该要在芒康过夜。车窗外，是无人山区和负12度的严寒。圆月低垂，默默照着旁边峻洁而黯淡的山顶。收音机早就没了信号，除了发动机的咆哮，四周无比安静。这个景象成为我对318唯一的记忆。如果此时有配乐，应该是德彪西《夜曲》中的《海妖》。夜车疲惫、4000米+海拔、路面薄冰、无尽之字弯……走过很多悬崖搓板路，这170公里双车道柏油路反而最为凶险。终于没有为海妖迷惑，凌晨2点抵达G318上的县城芒康。作为伪户外爱好者，也可以自诩拥有钢铁般的神经。

此后的560公里回程相对简单。一夜休息后，向南折向G214国道，很长一段路与怒山主峰迤逦同行。梅里雪山群峰并起，值得一看。但这时再美的风景，已经比不上一份麦当劳。 从丽江出发，再回到丽江，环绕梅里雪山，此行全程1557公里；最高点是西藏左贡和芒康之间的东达山口，海拔5005米，最低点是云南六库的1000米；澜沧江、怒江、金沙江三江依次伴行；穿越过他念他翁山-怒山、伯舒拉岭-高黎贡山、宁静山-云岭三大山脉。在藏语意为“干热河谷”的察瓦龙，四处可见仙人掌，在一百多公里以北的扎玉，全然是雪树冰河的景象；在碧土小村，时而飘着细小的雪花，而相同纬度，隔着高耸的他念他翁山，在澜沧江峡谷，阳光已是温暖刺眼。 一些本来全然陌生的地名，因为此行变得含义丰富、具体可感了，这也算是因缘际会的一种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