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一名滑翔伞飞行员,百余次独自飞行在数千米高空,俯瞰山川河流,我对天上的视角并不陌生。第一次飞无人机的时候,我并没有太多的兴奋,甚至对于镜头中平淡无奇的画面——千篇一律的城市住宅、雾霾笼罩的天空心生厌倦。于是,匆匆飞了一个起落,我带着小悟去国外旅行,猎取更通透优美的画面。
地点选择在土耳其,这个有山有海、有历史古迹也有摩登城市、有人文故事也有自然风光的国家。带着小悟旅行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,重达12公斤的箱子提着很是费力。我在伊斯坦布尔进行了首飞,飞上1500年历史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上空,我也许是第一个从这个角度欣赏这座伟大建筑的人。
接着,我辗转到500公里外的土耳其中部,一片火山灰岩覆盖的高原。卡帕多奇亚,以鬼斧神工般的侵蚀地貌和热气球而闻名于世。侵蚀地貌要从空中俯瞰才壮观,但热气球太慢且无法控制航线,只有无人机能自由飞行在各个角落,把静态的地貌与缓慢移动的热气球全部收录镜头中,是记录卡帕多奇亚美景最有力的工具。 于是就有了去年十月大疆论坛“带着无人机去旅行”中,我拍摄的热气球照片和视频,某些照片甚至还被天空之城的全球巡展相中,后来又出现在了DJI Go App内,很是荣幸。
我爱上了这里,决定留下来旅居一段时间,以热气球题材进行一些创作。
当我租了房、办了居住证,打算大展拳脚的时候,小悟却出了状况。10月中旬在升级1.4固件后提示电调故障,反复咨询客服,客服mm表示只有一个办法:返厂维修。远在土耳其的我只能托游客把飞机带回国,修完后再托别的游客带到土耳其。
小悟离去,我也没闲着,利用大好的美景接了一些婚纱照的拍摄。一个半月后,小悟飞越了大半个地球重新回到我身边。
一切终于完好如初。之后每天早晨日出前我都会提着飞机,爬上屋后的小山坡,从那里起飞,穿过满天热气球,犹如穿过七彩糖果的迷阵。那些喷着哧哧火焰的巨大家伙梦幻得不真实。因为热气球飞行速度慢且稳定,我渐渐尝试靠近篮子拍摄,此时,乘客们会惊奇地与我这个不速之客挥手,而我会晃动机身向他们致意,在百丈高空、千米之外,图传的电波穿越清晨料峭的空气,传递着陌生人之间问候。
12月初,卡帕多奇亚迎来了第一场雪。这片奇异的土地瞬间成为一片精灵们的童话世界。
大雪过后的清晨,气温下降到零下10度,我照例提着飞机出门拍摄,拍摄完激动人心的美景后,飞机在返航途中电量骤降,落地时电量只剩1%,差一点点没能回来。
这是小悟第二次与死神擦肩而过,三个月前,它曾在地中海边差点撞上帆船桅杆。
冒险的代价是值得的,那天早上的飞行,成就了我天空之城上“冰封王座”系列照片。
养眼的照片可以博取眼球、吸引粉丝,但是对于生活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。我拿着照片开始在当地推销航拍业务,但是效果不大,除了旅游部门拨了有限的一笔资金,让我随便把已有素材剪了个短片,其他并没有什么收获。由于当时土耳其击落了俄罗斯战机,再加上伊斯坦布尔和安卡拉爆炸案频发,旅游业很是冷清,各地主家都没什么余粮,对拍摄方面的花费自然囊中羞涩。为了发挥无人机的功力,我开始探索B2C方面的应用:为热气球乘客拍摄,让源源不断的乘客能为我带来稳定长久的经济收入。
我迅速找到一家热气球公司谈成合作,由对方提供热气球基础服务,为我着手办理工作签证。凭借几个月与热气球同飞的经验,我顺利把新业务开展了起来,取名为“无人机与热气球共舞”。短短一个月,我工作室的淘宝店“丘沐定制旅行与影像”的销量就冲到了同类排行第二名,在来土耳其的中国游客圈子中小有名气。
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每天早晨摸黑起床,提着飞机来到热气球俱乐部,与我的客人共进早餐。晨曦微露时,我们一起前往热气球起飞地。喷火的隆隆声回荡在山谷,回荡在千年前的洞穴教堂,空灵而暴戾。巨大的气球借助火焰的热力,在眼前缓缓升起。远处山石之间中亦可见到气球忽明忽暗地闪烁,气氛神秘。早期基督徒的庇护所,被今人叠加的是现代的浪漫,熊熊的火光如果能映出壁画上耶稣的脸,他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?
当乘客们鱼贯跳入篮子后,热气球缓缓升空,我的小悟也发动电机,卷起一片尘土,轰鸣着跟上热气球的步伐。热气球速度只有5~10公里每小时,以无人机80公里的时速、5公里遥控范围,热气球怎么也逃不出小悟的掌心。不仅如此,我还施展独家武功,飞到篮子前2~3米并围着绕圈,清晰地拍摄乘客的面容和姿势。晨光初上,热气球上的乘客凭栏眺望,对卡帕多奇亚的惊奇与兴奋写在每个人脸上。我在千米之外轻轻摁下拍照键,那一刻成为永恒。
每天早上,我一般会飞2~3块电池,拍摄的视频和照片元素材拷贝给客人,另外PS几张图给客人发朋友圈。一天工作从早上五点到十点,伴随着满天的热气球,还有什么比这更浪漫的吗?
大疆的产品质量非常可靠,除了前面说的电调故障和低温引发的几次掉电险情外,没有发生过丢图传、丢信号、受干扰、失控等任何故障,即使近距离抵进热气球拍摄也信心满满。
惊艳的照片不仅让我在游客圈子里红了起来,当地人也注意到了我。在一个大部分人以旅游业为生的小镇,我这么一个“抢夺”了大量客源的外国人成了大家的眼中钉。一个嫁给当地人的中国女人从我的淘宝店和朋友圈截图,作为证据提交给警方,并让她老公在facebook圈子里发起签名运动,要把我赶出土耳其。
一开始我并没有当回事,因为热气球公司已经在为我办理工作签证,警方追查起来他们可以出面解释和担保。但是直到我被抓进警察局我才知道事实没有那么简单:工作签证还未签发就等同于没有工作签证,不仅我是非法工作,热气球公司也会收到牵连。
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预料,我在警察局被关押了三天,最后一纸判决认定我非法工作,罚款3500里拉(约7700人民币)并驱逐出境,一年之内不得再次入境。
短短三天,我从天堂跌入地狱,终于体会到古人所云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;堆出于岸,流必湍之;行高于人,众必非之”。深耕于航拍技术数月,认认真真做产品,把美带给大家,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局。由此想到无数的老板们、创业狗们要做好一个公司是多么困难,不仅要面对技术攻关,想着市场营销,还要提防躲在暗处想置你于死地的同行们。处处是坑,一个没注意前功尽弃。
2016年2月4日晚上,两名警察押送我来到伊斯坦布尔机场,准备踏上回国的航班。我打电话给热气球公司的经理道别,他曾经像长辈一样给了我很多指导和帮助,我却始终是他口中的Trouble maker。幸运的是,我的所有行李,包括无人机、笔记本电脑和照相机,没有被没收,完整无缺地带了回来。3500里拉罚款拒绝缴纳。更幸运的是,我还来得及赶上回家过年。无论事业如何不顺,家总是温暖的港湾。
9个小时飞抵上海,见到来浦东机场接我的父亲,头发略微花白,我心里一阵酸楚,耳边不禁回荡起熟悉的旋律:“斑马斑马,回到你的家,而我浪费着我青春的年华” 。半年时间,从踌躇满志到一无所获,土耳其的记忆只能埋葬。
7000公里外的土耳其,事件的余波还未平息。当地的报纸和电视台相继报道了我的“光荣事迹”,我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,记者甚至打越洋电话采访我。而之前与我合作的热气球公司,据说也成为众矢之的。一个月后,卡帕多奇亚空管部门出台禁令,以安全为由禁止任何无人机与热气球同飞。再后来土耳其海关禁止无人机入境。不敢说禁令的出台和我的事件有关,但各国对无人机管理渐趋收紧是不争的事实。不管怎么样,对我来说一切都结束了,我终于从所有烦忧中摆脱出来。
后记:从土耳其回国后,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。我的“丘沐工作室”名存实亡。从事自由职业好多年,我不可能做回上班族。而航拍技术再好,也不可能成为一招鲜吃遍天的绝技。一部片子,航拍要有,但绝不是重点。地面拍摄才是重点。而我不想在技术方面投入太多,而是把精力放在营销与管理上。在上海重新组建拍摄团队,招募摄像师、剪辑师、助理,培养航拍徒弟。利用我滑翔伞飞行员的身份,我的丘沐工作室成功地成为中国航空运动协会的指定拍摄单位,为航协的滑翔伞、热气球比赛提供拍摄与视频制作。我在土耳其积累的飞行经验终于没有白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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